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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8章 力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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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8章 力量

項江是被劣質蠟燭味薰醒的。

醒來時,他穿著一件寬松工服,四肢上全貼了符咒。他的兄弟項海待遇比他好不了多少,壓制厲鬼的術法氣息,項江閉著眼都能認出來。

他們所在的房間裏擺滿密密麻麻的鄉土小神像,天花板上以人發編繩,到將神像吊在空中。各式各樣的笑臉下面圍著一律黑色,小神像吊死鬼般晃晃蕩蕩,平添幾分詭異。

房間中央,堆著融成一堆的鮮艷紅燭。融化的蠟水之中,漆黑的灰燼細末浮浮沈沈。燭火無風自動,滿屋神像的影子時長時短,活物般滿屋亂爬。

見到這些頗有鄉村風味的神像靈器,項海痛苦地縮在項江身邊,翅膀全收到了體內。兩人緊緊依偎,竟看不出誰是活人,誰是死者。

“別怕。”項江勉強找回聲音。

他從自己的嘴唇上嘗到了血味,嗓子幹到冒煙,全身的肌肉骨頭都在痛。識安給死囚的待遇都沒這麽糟糕,項江的嘴角逐漸挑起一個苦笑,他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。

沈沒會的地盤。

當初在學校後山,葛聽聽與黃今被愛意所控制,突然反水。他自然是找機會逃跑,奈何他和項海剛逃離識安的包圍圈,幾道術法突然間炸來,他頃刻便失去了意識。

記憶的最後,是他們被某人拖向一道黑暗縫隙。

……正如此刻。

一道黑色縫隙憑空裂開,神像齊齊顫動不止。空間震蕩,水波般的漣漪中,一個身影破空而出。

那人高大俊秀,身上松松垮垮披了件紅棕長袍。燭火照映,長袍上隱隱浮現出毛細血管似的紋路。袍子邊角有什麽濕淋淋的東西在閃爍,看輪廓像是人眼。

項江背靠滿是神像的墻壁,警惕地縮起身體。

他認得那張臉。

所有叛出識安的人,在緊急事態處理部那裏都有名單——更何況這位“沈陌”,樣貌與當年的照片完全一致。

沈陌,曾經的緊急事態處理部成員,負責指導符行川的高手。項江看過這人的資料,他原來是位非常優秀的馭鬼師。不過他和“天才”二字無緣,屬於紮實學上去的類型。

神降期間,沈陌與焦蓮獲得了完整的“卡戎”能力。焦蓮規規矩矩配合識安進行彼岸研究,而沈陌背叛識安,直接投向沈沒會。

自此,他在玄學界近乎銷聲匿跡,從不正大光明出來活動。

事到如今,看著那人身上還在輕微呼吸的“棕紅長袍”,再看那人身後的黑色間隙,項江大概能猜到沈陌近些年在做什麽事。

沈陌怕是在用更加“激進”的方式研究彼岸。

那件活長袍上散發出強大修行者的氣息,以及濃到窒息的絕望感。項江對這種狀態有印象,當時白永紀一案,活人也是這般融進了物件兒裏,求生不得求死不能。

項江四肢冰冷,思維瘋狂轉動。

自己會不會成為下一件“衣服”?如果是,對方會不會在這裏動手?

……至少他要想辦法把項海救出去,項江咬緊牙關,死死盯住沈陌。

“我們也算前後輩,你不必這樣緊張。”

似乎看穿了項江的心思,沈陌拉過最近的神像,直接當了椅子。他的身體和聲音都很年輕,雙眼卻帶著老人特有的癲狂。

“你和彼岸的事情,我大概了解了點兒。不錯嘛,能被彼岸註意到,也算你的運氣。有時間的話,咱們聊聊?”

項江:“……”現在他什麽都沒有,就時間最多。

他還是堅持繃緊身體,恨不得連眼睛都少眨幾次。

相比之下,沈陌的語氣輕松到氣人:“我是個卡戎,彼岸那些東西一直對我有點意見——它們不喜歡有人類在自己晃悠。無論是符家那個符無涯,還是你們的焦部長,可都是栽在這一點上。魏化謙那小子還心心念念想當卡戎,勸都勸不住。”

這是在敲打自己,項江在心中苦笑。就算現在自己和項海是全盛狀態,也鬥不贏一個真正的卡戎。

於是他只能安靜地縮著,慢慢挪動身體,用更多身體擋住項海。

“……閑話就說到這。我呢,大概知道你們想做什麽。特定請你來,也是為了讓你再引薦一下彼岸那邊的朋友。”

沈陌狀似無意地換了個姿勢,身體轉向項海的方向。

“它們和沈沒會有聯系,不必通過我。”項江終於開口。

“得了,純粹生意上的聯系。”沈陌聳聳肩膀,“一手交汙染源,一手交研究結果,過程還出現過幾次不愉快——我能理解,畢竟沈沒會自個兒不爭氣,只配給它們當研究機構。”

項江機械接話:“所以?”

“瘦死的駱駝比馬大,沈沒會這麽多年積攢下的人脈和經驗,它們多少也需要點兒。你應該深有體會,人類自己,才是最理解人類脆弱的族群。”

沈陌緩緩摩挲著自己的活長袍。

“想在異鄉做點什麽,有個熟悉風土的本地向導,總要好過一些……我只需要一次見面,見見與你聯系的人。”

“為什麽?”

項江沈默許久,終於擠出一句虛弱的疑問。

“只要汙染源鋪開,沈沒會的生意要多少有多少。接觸彼岸,必然要付出額外的代價。”

“因為我想要的更多。”沈陌但笑不語。“當然,這是個交易。你弟弟,我會用沈沒會最好的鬼煞供養。至於你,我會幫你變得更強大——讓你不至於依托汙染,才能使用特殊能力。”

沈陌前傾身體,伸出手。燭火跳躍間,他的五指間還黏著鮮艷的血漬和可疑的黏液。

“我們目標一致。”沈陌笑得輕佻。

項江盯著沈陌看了約莫半分鐘。沈陌耐心地伸著手,手部不見顫抖,仿佛整個人都化作了石像。而沈陌四周,大大小小的怪異神像被燭火映照,嘴角陰影翹起,笑得詭異而一致。

沈陌如同其中之一。

項江沈默一秒,對方身上的氣勢就強一分。項江本就虛弱到全身疼痛,如此下來,竟有種被對方用敵意緩慢活埋的錯覺。

項江終究拉住了那只手。

“你想讓所有人都發瘋,對吧?”沈陌輕聲說,“放心,我讓你成為最強的瘋狂傳播者。”

……

“接下來的彼岸調查,由我全權負責訓練。”戚辛拍拍手,“你們幾個,把這個地方牢牢記在腦子裏。”

彼岸探險隊——九組各位,外加符天異和戚辛——正站在一間怪異的白房間裏。

這裏地面、墻面、天花板,全部是純粹的白色,看得人眼部難受。房間四壁不知道用了什麽材料,地板踩上去非常柔軟,墻壁上也沒有褶皺或臟汙。單調的《祝你生日快樂》鋼琴曲在房間內部循環播放,空氣中彌漫著堪稱嗆人的香皂味道。

此處單調而鮮明,猶如刺入大腦的的冰淩。要不是一次性進來的人數太多,這裏堪稱最頂級的精神病患收容室。

還是關押年度最瘋病人的那種。

環境如此詭異,所有人呼吸都不敢太用力,步子也情不自禁小了幾分。眾人不約而同地走向房間中央,那裏的地板上多了幾片暗色——

那裏整整齊齊放著六張照片。

相片人像朝上,正是探險隊每個人的單人生活照。

戚辛沒理會眾人的迷茫不安,她繞著房間踱了圈兒,再次強調:“這個房間的大小、樣貌,你們都要記牢,做到閉上眼能完整回憶。”

“這有什麽好記的。”黃今小聲說道。

知道要去彼岸,他連夜寫了調職申請。不知道是不是腹稿打太多,黃今同志超水平發揮,一封申請寫得情真意切,讓人聞之淚下。

面對這封差點超過一萬字的申請,符行川只回了兩段話。

“如果你堅持要求,這個申請我肯定會批。不過嘛,如果這次探索成功,屬於重大立功表現。我們會將情況上報,酌情取消你的‘在職犯人’身份。”

辦公室內,符行川扯了張紙,唰唰唰寫下一串零。

“而且還有巨額獎金,可以從彼岸的研究經費裏出。這是事關社會穩定的重要任務,獎勵可不能寒磣。”

黃今不以為意。

犯人身份?自己寧願坐牢,也不願意幹這種要命的活計。他已經吃夠了苦頭,絕不會再被識安的伎倆迷惑。至於錢……黃今冷冷地哼了聲,餘光瞥向那張寫有數字的紙。

“我去準備任務了。”黃今大聲說,“申請我會撤回的。”

“你確定?”

“我確定。”黃今答得清晰果決。

話是這麽說,結果昨晚黃今翻來覆去,還是沒舍得刪除文本。他把它存成文檔,放在電腦桌面正中央,這才好受不少。

果然。

調查剛到第一步,事情就邪門起來。黃今在白房間裏左看看又看看,這房間規整得像個電腦模型,著實沒有什麽值得記憶的細節。唯一值得一提的,是房間的門——

那是房間唯一一扇門,它被漆成了灼目的正紅色,顏色純到刺眼。無論走到哪個角落,紅門猶如一連串慘叫,無時無刻不吸引人的註意力。

黃今甩甩腦袋,他警惕地蹲下身,拿起來屬於自己的照片。

照片上,丁李子正在病房陽光中彈吉他,而他選了個最合適的位置“自拍”,弄了張不像合影的合影。溫和的暖色調中,兩個人的臉色都有笑意。

照片手感略硬,沈甸甸的,黃今翻過照片,只見相片背後又黏了張固定用的薄板,相片一邊被牢牢黏在黑色板材上,整個人有點像服務員用來點單的菜單夾。

若要看相片背面,必須小心掀開硬質照片,從塑料板和照片的V型夾縫裏看。

他的照片背後,正寫著五行字。這些字都是寫在很薄的紙上,仔細粘貼上去的。猛地一看,幾乎看不出粘貼痕跡。

【女朋友?符天異】

【偷拍不好。葛聽聽】

【祝丁小姐早日康覆。盧小河】

【丁李子,吉他,黃今。鐘成說】

【你到底什麽時候告白?殷刃】

是同伴們各自的評價和簽名,不知道有什麽意義。這是要帶進去的嗎?彼岸不是帶不了死物嗎?黃今有種不妥的感覺。這張照片放在身邊,和“打完仗就回老家結婚”的兆頭差不多。

再看其他人的照片——

殷刃的照片,鐘成說正在廚房端著鍋奔走,像是在找什麽。而殷刃咬著一根小羊排,得意地比了個“V”字。

鐘成說的照片,殷刃正在沙發上小睡。鐘成說小心地把腦袋湊過去,一臉嚴肅地自拍。

盧小河的是小時候和母親的合照,葛聽聽的是和九組一起吃火鍋時的自拍。符天異站在自家的大天師神像墻前拍的,照片中的他雙手合十、神色微妙,帶有某種破罐子破摔的平和。

這些照片黃今都看過,也應要求寫過一句話評價。識安事先向他們征收生活照,黃今本以為它們要被用作薛定諤的頒獎儀式,誰知用在了這裏。

想不通,算了。

黃今瞄了眼照片後面的“偷拍不好”,剛打算去找葛聽聽澄清幾句,卻被戚辛一個眼神凍在了原地。

“屬於你們自己的照片,你們也要隨身帶好。”她說,“等到了彼岸,我再跟你們解釋。房間都記住了嗎?”

眾人放好照片,接連點頭。

“很好。”戚辛率先走向那扇紅門,“現在該走了。”

白房間建在識安地下,沒多遠便是臨時通路。看到通路的瞬間,殷刃嘶地吸了口氣。

通路大抵是圓球狀的,呈現均勻的黑灰色,中央呈現出一點渾圓的純黑。配上四周奇異的旋轉感,整個通路像極了漩渦。

它的直徑約莫一米五六,被鎖在在一個雪白的實驗室正中間。

如同一只灰黑的瞳孔。

殷刃有種古怪的感覺——並非是他們在註視它,而是它在註視他們。

不像間隙那般平靜死寂,只是站在它的旁邊,就仿佛被一條冰冷粘稠的舌頭舔過全身。哪怕強如殷刃,頭腦也有一瞬的昏昏然。

殷刃果斷後退半步,吸了兩口旁邊的鐘成說,這才迅速清醒過來。

戚辛則順勢上前。她從籠子裏捏了只小白鼠,伸手穿過通路。

只聽嘶嘶聲響起,那只可憐的白鼠慘叫不止。眾目睽睽之中,它的身軀被旋轉的空間攪碎拉長。戚辛再收回手時,她的掌中多了團五官四肢混雜成團,身體抽搐不止的畸形血肉。

葛聽聽有點不忍地別過頭,符天異的目光逐漸呆滯。

戚辛拎著那只變形老鼠看了會兒,嘴裏嘖嘖有聲。緊接著她上前兩步,一只手觸摸上那通路的邊緣。

下一刻,戚辛整個人身體拉長變形,如同被卷入漩渦。她的身體不斷延伸旋轉、首尾相接。四五秒的工夫,一個扭曲的人體圓框將入口牢牢框住。人體的四肢五官扭成肉團,宛如一個噩夢。

入口處的旋轉感逐漸消失,透出詭異的停滯感。

偏偏戚辛本人像個沒事人似的,拉到手掌長的嘴唇上下活動:“我把它穩住了,再試試。”

按照安排,這回是殷刃提了只老鼠,朝漩渦裏探去。這回一來一回,老鼠的身體一根毛都沒亂。只不過它回到人世後,似乎有點恍惚,黑豆眼裏透出無限的呆滯與茫然。

“行了。”戚辛說,“都進去,先閉著眼,等我安排。”

穿越入口的感覺非常奇怪。

殷刃只覺得周身一輕,像是步入了沒有液體觸感的水池。下個瞬間,無數感知如同節日禮花,在他的神經上炸裂不止。

他聽見了模糊的新聞聲和流行音樂,聞見了魚類的腥臭內臟和車廂裏的皮革,小動物的軟毛和鱗片蹭過他的皮膚,黑咖啡的酸苦和熱過的肉湯在他舌尖同時跳躍。

殷刃的五感徹底錯亂,身體也失去了平衡。他分不清自己是墜落、上浮抑或是停在原地。他的五感仿佛被放進榨汁機,攪打成一團烏糟糟的爛泥。

殷刃下意識想要去抓鐘成說,卻找不到自己的手臂。他又想要使用術法防身,可無論怎麽捏訣,所有術法如同泥牛入海,周遭毫無反應。

直到——

【想象那個白房間。】

帶有戚辛聲音的思緒直接打入腦海。

【聽到音樂後再睜眼。】

剎那間,那個白色的房間從回憶中湧出。簡單到極致的柔軟墻壁,《祝你生日快樂》,濃郁的香皂味道。

下一秒,重力回來了,殷刃再次踩在了柔軟的地面上。《祝你生日快樂》的旋律在耳邊響個不停,香皂的香氣驅散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味道。

殷刃睜開眼。

白墻壁,紅門扉。身邊是驚魂未定的同伴們,還有恢覆原狀的戚辛。

她穿著更升鎮的文員制服,就像他們剛見到她的那一天。殷刃眨眨眼,移動視線,發現大家的裝扮都有了點變化。

黃今穿著稍大的工裝,葛聽聽套了識安紀念文化衫。盧小河的T恤上印著“社身畜地”,符天異則穿了那套神神叨叨的紅衫面具。

至於鐘成說……鐘成說的寬松白線衣,簡直要烙在殷刃腦子裏。

這些似乎都是各人最常穿,或者給人印象最深的打扮。現在大家各自癱倒喘氣,只有鐘成說還沒事人一樣站在原地,認真觀察周遭。

《祝你生日快樂》一遍遍循環,周遭環境和之前好像沒什麽區別,仿佛他們從未走出那個白色房間。

“這裏就是彼岸?”葛聽聽好不容易止住喘息,顫抖著提問。

聲音一出,她自己嚇了一跳。這話直接從她的嘴唇中吐出來,咬字清晰,邏輯順暢,狂囈的癥狀完全消失了。黃今也震撼地打量著四周,目光裏帶著全然的驚奇。

“這裏的確是彼岸。”戚辛說。

“為什麽它會是這個樣子?”葛聽聽打破砂鍋問到底。

戚辛瞧了她一眼,自顧自飄到空中,居高臨下地看著所有人。

“所謂彼岸,用你們之前的比喻——它是所有生物大腦與神經結構組成的‘腦聯網’。”

“生物的視覺、聽覺等知覺,本質是向大腦傳送的電信號。總的來說,生物所感覺到的一切,都是‘軀體’這個肉殼子返回的訊息,由意識統一處理。”

殷刃聽得雲裏霧裏,鐘成說則頗為讚同地點點頭。

“正常情況,生物的自主意識會在‘大腦防火墻’中運行。而一些更基本、更安全的信息,比如怕痛怕死,比如更多的所謂‘本能’……都在這個‘腦聯網’中奔流。”

戚辛慢騰騰地解釋。

“現在你們入侵到這裏,相當於某種病毒。學會自控前,你們會無差別攝取信息。感知混亂還好,情況再糟糕些,崩潰消失都有可能。”

“‘想象’本質上是幫你們集中,排除其他信息幹擾。之後要是受不了,你們可以一起想象這個房間。”

黃今響亮地咽了口唾沫。

鐘成說若有所思,他往殷刃的方向湊了半步:“原來如此,那些誇張的感知特征,是為了方便你們記憶。”

“你沒事?”殷刃小聲回話。

“沒有,可能是身體記憶。”鐘成說實話實說。

殷刃張了張嘴,又抿緊嘴唇——自己理論上是元物幼崽,可在彼岸顯得無知又笨拙。情況比他想象的還糟,眼下別說救人,他連自主活動都辦不到。

簡直像動物園裏養大的老虎幼崽,健康和力氣沒問題,可是直接丟到野外必死無疑。

這種“弱小”的感覺,他不知多久沒嘗到過了。

“今天先到這裏。接下來二十四小時,你們需要不停地想象這個房間,直到形成條件反射。”戚辛活動了一下肩膀,“什麽時候你們情況穩定了,我再教你們照片怎麽用。”

“您、您不能直接把失蹤者找過來嗎?”盧小河上前兩步,但她還是不敢在戚辛面前擡頭,“現在我們離入口近,我們可以先帶他們出去……”

她這話一出,幾乎所有人都看戚辛。

的確,“快樂”與“厭惡”已然隕落,“愛意”在夾縫。戚辛身為頂級四情緒之一,在彼岸可謂毫無敵手。否則,她也不會冒險帶殷刃這只幼崽歸鄉。

戚辛笑了。

她的笑容一直都讓人很是不舒服,宛如木頭面具上繃了張人皮,有種死物般的寒涼。

“我當然能做到。”戚辛將一縷碎發撥到耳後,“可是那樣做,對我來說有什麽好處?幫你們開路,教你們知識,再給你們找人——要是‘恐懼’退縮了,就這樣跑掉,我豈不是得不償失?”

盧小河啞然。

戚辛落到她的面前,僵硬地歪過頭,雙眼一眨不眨。

“你們人類訓練小動物撲咬,也要使用一點肉餌或者玩具。對‘恐懼’幼崽來說,尋找人類是不錯的訓練。”她的笑容越來越明顯,幾乎要露出所有牙齒,“多麽雙贏的做法,你覺得呢?”

盧小河的呼吸驟然間變得混亂破碎,身體輕輕顫抖。可她還是忍住情緒,沒有回話。

“小妹妹,要懂得心懷感恩。”戚辛的聲音又低了些許,“不然我現在殺了你,別說識安,‘恐懼’都拿我沒什麽辦法。”

“比如偷偷潛入這裏的某位,一點兒都不懂禮貌。”

戚辛的手臂驟然伸長,彈向房間某個角落。只聽“咪嗚”一聲尖叫,一團黑色被她掐在了手裏。

貓咪博士在她手中不滿地扭動,張開嘴嘶嘶哈氣。方才所有人的註意力都在戚辛身上,沒人發現白房間角落那一團小小的黑。

“煤球?!”符天異坐不住了,“不可能,你剛才都沒進白房間,怎麽……”

“無量能力者,怪不得。”戚辛看著瘋狂哈氣的黑貓,輕描淡寫地收緊手指,“你們那邊還真是無奇不有。”

被戚辛掐住咽喉,黑貓伸出爪子亂撓,卻不得其法。符天異面色煞白,他拼命掐訣,可就像殷刃那樣,符天異連個火星都使不出來。

“戚辛。”

殷刃板著臉上前,一把抓住戚辛的手腕。

“我理解你的不滿。不過這是我們的同事,希望你不要動它。”

盡管是意識世界,殷刃的掌心還是滲出了一點汗意。戚辛說得對,在這個鬼地方,別說她殺了貓咪博士,就算她真的殺了盧小河,自己也未必能阻止她。

……太糟糕了。

戚辛一只眼移動到太陽穴,瞧了殷刃一會兒。最終她還是哼了聲,隨手把貓一扔。

殷刃抱住軟綿綿的貓咪,煤球博士這才找回語言能力,它全身的毛炸得飛起,窩在殷刃懷裏細聲細氣地罵人。

“不打招呼就溜進來的,可不止它一個。”

戚辛似笑非笑道,歪斜的那只眼睛正正對著殷刃。

“……算了,我出去舒展筋骨。反正你們自己亂帶東西,丟了別賴我。”

殷刃仍抓著戚辛的手腕,一時間,室內鴉雀無聲。

戚辛隨便抖抖手腕,她的手臂頃刻間化作一堆細瘦枯骨。她將它輕松抽出殷刃的掌心,徑直走向那扇紅門。

殷刃抓了個空,手掌緩緩收緊,指尖用力嵌入掌心。

“等等,我還有話跟你說!”

用手阻攔不成,殷刃想要指揮發絲攔住戚辛。然而不知為何,往日聽話的發絲一動不動,輕柔地垂著,簡直像真正的頭發。

“如果你能出這個門,我倒可以和你聊聊。”戚辛頭也不回地回答。

她的身影消失在紅門後。

戚辛一走,除了殷刃,所有人齊齊松了一口氣。

在人世還沒覺得,可到了彼岸,戚辛那纖瘦的身體散發出說不清道不明的壓迫感,讓人本能地不敢接近。

貓咪博士連滾帶爬跑到符天異身邊,嗖嗖爬上那人肩膀,這才緩過氣來舔毛。只是它舔了半天,全舔在了符天異肩膀布料上。

“我出去一趟。”

殷刃大步走向戚辛離開的紅門。戚辛留了門,而門的彼方塞滿無數深深淺淺、蠕動不止的灰白物質。殷刃就像沒看見似的,徑直踏了出去。

紅門自動閉合。

沒過幾秒,喘息不止的殷刃閃現在了房間正中,險些撞到葛聽聽。鬼王大人抹了把臉,低聲罵了句臟話。

“還是先練習吧。”葛聽聽小聲規勸,“聽她的意思,我們得先適應環境。殷哥,你要不……”

鐘成說拍拍小姑娘的肩膀,沖她搖搖頭。

“殷刃,把手給我。”

鐘成說伸出手,自然地發出邀請。

“我帶你去找她。”

殷刃條件反射地搭上那只手,眉眼放松下來。只是下一秒,他的表情僵了僵。

“不。”

殷刃收回了那只手。

“我要自己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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